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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制造2025,下一个风口? — 香港中文大学商学院马旭飞教授

2015年06月13日

“教授,你怎么看中国制造2025?” 这是差不多两个多月前EMBA学生发来的微信。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主体,乃立国之本、兴国之器、强国之基。作为战略管理学者,我们是应该观察和关注一下了。

上不了头条的头条新闻

的确,《中国制造2025》这一宏伟蓝图,是我们如父母般的政府针对我国制造业乃至整个实体经济制定的战略发展方向。这个红头文件给关心中国经济发展前途的人们带来了无限的遐想和希望,也给投资界带来了新的希冀。

然而,这个至关重要的文件从开始至今,其媒体关注度指数表现不佳,时运堪比某内地天王级歌者,一直未能如愿上该上的头条。

2015年5月8日,酝酿已久、万众期盼的《中国制造2025》由国务院公布。本是“喜大普奔”之际,而就在前一天,2015年5月7日上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出现在中关村创业大街,走进“3W”咖啡与创业者聊“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结果整个5月7日以来的一个月,大家都在关注两创和咖啡。

2015年6月,当初夏燥热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滴滴香浓,意犹未尽”的咖啡味时,一些冷静的专家学者其实已经开始对中国制造2025这个重大而严肃的话题,在各类媒体上发声进行再论证。然而,生不逢时的这个国家级战略规划还是难上头条。众所周知,自6月12日上证综指收盘于过去七年来的最高点,至7月3日,上证综指已经下挫30%。而A股在7月6日至10日这周,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周一千股跌停、周二周三千股停牌、周四周五千股涨停。有这场A股保卫战神剧的持续上演,大概不会有观众愿意将频道调至《中国制造2025》?

无奈,这是一个手段比战略更给力的地方,这也是一个眼前比长远更重要的时代。时间再拉长一些,难怪有人说,《中国制造2025》出台之前,这十年,是中国制造业不被尊重的十年。

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代,有了股市的传奇,有了楼市的承诺,道士都会下山,路人甲会去捉妖,又有谁会为制造业这种需要长期沉淀、需要关注细节的标的物,写下栀子花开般的浪漫传说?即使有,读者在哪里?观众在哪里?

“三国杀”时代

坊间普遍认为,“中国制造2025”与德国雄心勃勃的“工业4.0”以及美国的“工业互联”,都是全球制造业格局面临重大调整背景下,在各自的国家层面所做的重要战略部署。

“工业 4.0”一词大概有两种解释。一种是“革命”说,就是指第四次工业革命。而在此之前,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利用水力及蒸汽的力量作为动力源,第二次工业革命则使用电力为大量生产提供动力,第三次工业革命则是使用电子设备及资讯技术来增进工业制造的自动化。

另一种是“进化”说。工业1.0,是人类的手工劳动、机械劳动,工业2.0是生产线的批量生产,工业3.0是工业自动化,4.0是工厂与工厂之间企业横向的集成,以及从最终的材料到用户端到端的集成,可以说是6个M(Material, 材料;Machine, 设备;Methods, 工艺;Measurement, 测量; Maintenance, 维护;Modeling, 建模) 加6个C(Connection, 连接;Cloud, 云存储;Cyber,虚拟网络;Content,内容;Community,社群; Customization, 定制化)。

工业4.0基于信息物理系统(Cyber Physical System, CPS)实现新的制造方式。从产业价值链来看,在工业4.0时期,机器人(工作站)能够通过网络实时访问所有有关信息,并根据信息内容,实现为每个客户、每个产品进行不同的设计、零部件构成、产品订单、生产计划、生产制造、物流配送。

德国率先提出工业4.0,也不足为奇,因为这是其制造业面临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再工业化”以及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国家的崛起,被双重竞争对手倒逼出来的应对计划。

美国版的工业4.0是工业互联,这也是基于美国的创新基因和其在工业3.0时代产业价值链上的竞争优势的战略。工业互联网更加注重软件、网络和大数据,希望促进工业化和信息化的融合,营造一个真正的CPS的环境。

德国的工业4.0重在制造,似乎是“+互联网”的故事。美国的工业互联重在互联,应该是“互联网+”的玩法。说到这里,中国制造2025就应该粉墨登场了。互联网对今天的中国企业家,绝对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物,无非是“+”号在左在右的问题。

前几天开车出去,我还问上小学的女儿,”Which way should we go?”(我们应该走哪条路呢?)她的回答是:”If you turn left, you’re right; but if you turn right, you’re left!” (如果向左转,你就对了;而如果向右转,你就落下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通读《中国制造2025》,文件的一些方面是倡导一个偏美式的“互联网+”的战略,另一些方面又是一个偏德式的“+互联网”的蓝图。中国目前互联网领域最成功的企业,如阿里巴巴、京东等都集中在电商领域。如果把“交易”再进一步扩展到“社交”与“交流”,则腾讯与百度也可算在大电商领域。

互联网可以帮助制造业实现广义的交易成本最小化,这是典型的成本驱动的战略。而互联网也可以直接对制造业进行改造升级,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创新驱动的战略。“All roads lead to Rome”(处处有路通长安),中国制造业也许会在工业4.0的“三国杀”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谁在风口飞?

其实,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 除了偏重或者纠结于“+互联网”还是“互联网+”这种技术层面的差异,中国制造2025与德国工业4.0和美国工业互联,同样是国家级的战略计划,到底有什么不同?

看看战略制定的途径吧。一般来讲,大致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自上而下”的计划式,另一种是“自下而上”的行动式。前者如日本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早在1932年,松下成立14周年时,就提出了250年的长期计划,并进一步细化为10个25年的中期计划。后者如战略管理学界的“老愤青”亨利·明茨伯格教授所指,战略不仅是来自于顶层的精心规划,更是来自于底层的一连串的细小决策的结晶。

德国工业4.0战略的背后,是西门子这样的德国大企业和德国机械设备制造业联合会、德国电气和电子工业联合会以及德国信息技术、通讯、新媒体协会这样的专业协会(代表众多的德国中小企业)不余遗力的推动。

美国工业互联战略的背后,是通用电气(GE)、AT&T、思科(Cisco)、IBM和英特尔(Intel),以及这些产业巨头在美国波士顿成立的工业互联网联盟(IIC)来进一步推进。

在日本版工业4.0下,日本企业组成的联盟为“产业价值链主导权”(Industrial Value Chain Initiative, IVI), 成员包括三菱电机、富士通、日产汽车和松下等日本电子、信息、机械和汽车行业的主要企业; 而最近的工业4.1J,更不是由日本政府主导,而是Virtual Engineering Community (VEC)与NTT Communications提出的一项计划。

反观中国制造2025,据公开信息报道,这项宏伟计划是由工信部牵头,中国工程院院长为课题组长,150多名专家和院士历时一年半时间进行战略论证的基础上,工信部又花了一年多时间制定出规划纲要。诸如中车、一汽等央企一定也参与了规划的制定,但这方面的报道还不多。

毫无疑问,《中国制造2025》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纲领性文件。根据正式公布的文件,规划坚持五大基本方针,八大基本原则,提出了中国制造三个十年的“三步走”战略,更明确了九项战略任务和重点,分两阶段实施五大工程,而为了实现目标,更有着八方面的战略支撑和保障。看到这里,中国版工业4.0的特色就展现出来了。

愿景设立和使命确立对于战略的作用不言而喻。但是,正如马云所说,“战略不等于结果,战略制定了以后,结果还很遥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在战略的执行和实施层面,“中国缺的是一批实实在在干事,做千锤百炼苦活的人,缺的是把战略做出来的人,把idea 变现的人”。

其实从《中国制造2025》发布的那天起,政府的责任就应该传递到相关企业了,战略的实施就应该责无旁贷地落在那些企业家的肩上,即使咖啡依旧飘香,股市依旧疯狂。

那么问题又来了,《中国制造2025》是否对所有的中国企业都同样重要呢?或者是否所有的中国企业都应该做出同样的回应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从整体上看,中国正处在工业化的中后期,仍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是“6+1”的小“1”,(工业“6+1”:“1”指制造,“6”包括产品研发、原料采购、仓储运输、订单处理、批发跟零售6大块)。还有很多的企业家对现代企业的管理运行方法远没有楼市变化理解的深刻。正如前工信部部长李毅中先生所指出的,中国制造业在谋划工业4.0的同时,还要全力打造3.0,甚至不得不去补2.0的欠账。

一个还处在2.0阶段的企业家,如果盲目跟风4.0,做那些“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事情,我们可以想象这一个场景:在2025年的某一天,2.0企业家遇上了已经进入4.0阶段的企业家,一定会有一番如古龙小说里的经典对话。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
“你毕竟还是来了。”
“我毕竟还是来了”。
“你来干什么?”
4.0企业家最终问了某大学门卫问的一个终极哲学问题。
“打酱油”。
工业4.0世界的画面太美,2.0企业家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不忍直视,但回答却干脆利落,一字一顿,没有半点迟疑。

写到这里,看了一眼今天的头条新闻: 莲花、灿鸿、浪卡三个台风正准备组团登陆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想一想,去年以来也一直有三个风口正影响着中国的经济和中国的企业,那就是互联网+、一带一路和中国制造2025。

我们所处的时代,真的不是个小时代。

风起的时候,希望那只有形的手如其正式文件中所说,只发挥引导作用,而让那只无形的手,充分发挥主导作用。因为大家都知道,“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只有这样,那在风口上逾越飞起的,才会是真正的长袖善舞者;而风过时,大地上亦不会有或者很少有那无知无畏的殉道者。

注:本文原文刊登在《中欧商业评论》。